Raju

分寸(下)

围布一盖,营业开始。


赵让无处安放的双手终于不必再摆出什么礼貌而自然的姿势。

他在看不见的围布下面摩挲双膝,好奇地等待理发师的发落。


从左边耳颈相连的肌肤旁,率先响起了簌簌的声音。不一会儿,一片湿湿的头发便乖巧成型,贴上侧颈。重复几次,脊背下端逐步勾勒出恰到好处的弧度。


接下来,发尾感受到一点牵拉,是理发师在检查两侧长度是否一致。

赵让看着镜子里,因为受力而微微晃动脑袋的自己,觉得此刻像在表演木偶戏。


——被控制的感觉、被掌握的感觉、扮演的感觉、彼此拉扯的感觉,都令他享受,甚至说着迷。


而嘉哥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,将效率与体验度拿捏得恰如其分。

手掌移动到头的侧面,用食指和中指分出均匀的发片,提高到90度角,仔细修剪;接下来的每一段发片都是相似的厚度和长度,直到整个背侧都修建完毕。


侧边也划出轮廓线,以同样的方式修剪。

技术的熟练度是不容置疑的。利落的动作,持续表明着专业人士的身份。


赵让隔着镜子看他的手指,穿过他翻飞的头发,将他的发丝,也将他的紧张,一缕一缕地妥帖安抚。

那双修长的、英气的双手,赵让眯眼欣赏着,有些晃神。


而此刻,牙剪悄无声息地贴上赵让耳后的软骨,冰冰凉的触感使赵让吓了一跳,他在心里无声地惊呼。

上一秒,他还是个好奇雀跃的小兽,下一秒却只得温顺下来,享受那方鲜有人迹的敏感地带的挑逗。尽管已经拼命克制,但作为as///mr的新手,他还是几乎要把背蜷起、呻吟出声。


理发师嘉哥没有意识到,或是意识到了也没有收手的意思。他继续借由这把理发剪,操纵着掌中之物。

转椅是他的擂台,剪刀是他的武器,海盐味是他的战略。


而赵让是,他的手下败将。

在他攻城略地的冰凉的簌簌声中,方寸大乱、缴械投降。


赵让发誓,十八年了,从来不知道自己剪个头发也能这么没出息。

好气哦。

他甚至怀疑自己再这样下去就要硬了。


也许是玩弄得差不多了,嘉哥转移目标,开始照料他的前额。

将闷热的锅盖头轻轻分成均匀的等份,从中间那股开始修剪,避免将发线弄乱。

两根手指夹住不安分的发尖,竖起剪刀,将刘海尾部剪出清爽的形状。


赵让轻阖双眼,避免碎发偷跑进眼睛。

好像是意识到了他的不适,嘉哥在开动接下来的一刀时,将他的头发抬得更高了一点,使剪下来的头发可以直接握走。


真的是很温柔的人啊……

赵让咽了下口水,感恩于对方的悉心照料。


其实他总是这样,习惯隐藏自己的感受。而当忽然有这么一个人,能够意识到这份惶恐,并呵护这份惶恐时,他心存感恩,甚至怪罪于自己一贯的委曲求全。


想要抬眼看看嘉哥的表情,却碍于几粒未能及时除开的头发。

于是赵让眯着眼,像小孩子一样,盯着那些黑色的斑点从睫毛上落下,成为空气中的尘埃。


放空之时,嘉哥已经完成了剪发工作。他像是要确认一下长度是否合适,在赵让的刘海上轻轻摩挲几下。然后从工具袋中掏出毛刷,在赵让的脸上轻轻扫走那些已经脱离的碎发。


眯着眼睛的赵让没来得及防备,只是感觉到脊椎紧了又紧,来自末梢神经的刺激使他再一次加重了呼吸。

啊,脑袋乱乱的。


“给你吹个造型吧。”嘉哥环视了一圈,摆出一副对自己创作的艺术品很是满意的得意表情,然后歪了歪头,这样说道。

“嗯,好。”赵让扯开一个尽量不尴尬的微笑,他怕惜字如金会显得过分生疏,却也怕多说多错,语气会暴露自己过分的享受。


吹风机轰鸣声响起,在烘烤的气流中,嘉哥的手温温地探进刘海下面,轻贴在他的前额,总让人产生些麻酥酥的联想。

赵让劝自己不要多虑,毕竟托着刘海避免强风的不适感,本来就是理发师职责的一部分。

然而敏感的皮肤还是迎接着若有似无的触碰,于是他的每一寸,继续接受撩拨。


赵让在自己的深呼吸声中猛然领悟,剪头发的本质是场情///色演出。


前调是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头皮上按压触碰,伴合着泡沫黏腻的闷响。

中调是剪刀左右滑动时的冰凉触感,耳后、脖颈、肩膀。

尾调是瓶瓶罐罐的喷雾水汽,以及柔软的布料蹭走碎发时,不怀好意地抚摸衣体间的敏感纹理。


海盐味的情///色演出。

他们俩的暧昧试探。


没等他悟出更多,嘉哥已经完成了他的工作。

把工具安置好,凑到他脑袋跟前,像是哄小孩一样温柔发问:

“怎么样,还满意吗?”


赵让在滚烫的双颊中,得知自己肾上腺素正在飙升。


接下来的刷卡结账、搭地铁、回到自己房间,过程是怎么完成的,赵让已经意识模糊了。

只是用钥匙打开房门那一刻,他有种从任人宰割的窘境里逃脱的劫后余生之感。


嗯,劫后余生,甚至他妈的有点腿软。


摸黑爬到床上,把头埋进枕头下面,他试图把白天的一切胡思乱想挤出脑袋,却又听见了脑内循环的那句:

“808号焉栩嘉,很荣幸为您服务。”


……第113次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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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天夜里,赵让梦回了白天的场景。

梦里的他像白天那样恭顺坐在转椅上,焉栩嘉想白天那样安静站在他身后。

同样的剪刀,同样的冰凉触感,同样的空气里的海盐气味,同样自顾自摇摆的挂钟。

同样的喘///息、紧绷、颤抖。


唯一的不同是——

故事最后,剪刀插进了他的喉咙。


赵让怀揣着莫名其妙的悲壮感醒来,感到困惑而不安,他不知道这个情节意味着什么。


只是如果这场幻想真能成真……

他恐怕会说,

心甘情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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